劉雲:釋“鷧”及相關諸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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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雲:釋“鷧”及相關諸字

釋“鷧”及相關諸字

(首發)

劉雲

北京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

摘要:本文分為五個部份:第一,戰國文字中的與甲骨文中的為一字,應釋為“鷧”;第二,史墻盤中的與甲骨文中的為一字,都應讀為“殪”,也有可能應釋為“殪”;第三,新蔡簡中的從“日”“鷧”聲,應讀為“一”;第四,戰國文字中的與甲骨文中的為一字,也應釋為“鷧”。另外,《說文解字·口部》“嗌”字下收錄的籀文,及戰國文字中的,也來源於甲骨文;第五,“鷧”及相關諸字字形演變示意圖。

在戰國文字中是頗引人注意的一個字。此字最早見於鄂君啟節,此後頻見於望山簡、天星觀簡、包山簡、郭店簡、新蔡簡、上博簡。[1]下文為行文方便,在需要稱引此字時,暫且使用大家習慣使用的隸定字形 “”。

學者們曾對“”字討論得很熱烈,產生了很多說法,或讀為“能”,或釋為“赢”,而讀為“盈”,或釋為“能”,或讀為“嗣”,或讀為“翌”,或釋為“翼”,而讀為“代”,或認為當作“罷”,或讀為“能”或“祀”,或釋為“熊”,或釋為“能(熊)”,讀為“禜”、“盈”,或釋為“能”,讀為“乃”、“仍”。 [2]

但直到郭店簡公佈之後,大家對此字的認識才真正有了一個飛躍。郭店簡《五行》簡16引《詩經·曹風·鳲鳩》云:“淑人君子,其儀也。”整理者根據今本《詩經》及帛書本《五行》所引《詩》,將“”讀為“一”。[3]將“”讀為“一”之後,很多辭例都可以講通。

學者們在悟到“”的讀音與“一”有著密切關係之後,對“”字的討論進入到第二個階段。在這一階段,學者對此字構形理據的分析,都是以此字讀音與“一”相近作為出發點的。學者或認為此字從“羽”聲;或認為此字從“彗”聲;或認為此字從 “能”聲;或認為此字“羽”、“能”皆聲;或釋此字為“能”;或釋此字為“逸”。[4]

我們認為上揭諸說都或多或少地存在一些問題。郭店簡公佈之前學者對“”的考釋,猜測的成份很多,可以不論。下面我們來討論一下郭店簡公佈之後學者對 “”的考釋情況。

“”既然與“一”語音相近,那麼說“”從“羽”聲或“能”聲或“羽”、“能”皆聲都是不可靠的,因為“一”的古音是影母質部,而“羽”的古音是匣母魚部,“能”的古音是泥母之部,“一”與“羽”、“能”的古音相差太遠,無由相通。

其實讀音與“一”相近的 “”與“能”的古音差距之大,恐怕大家都能感覺到,可是爲什麽有些學者還是認為 “”從“能”聲呢?有一個原因恐怕是郭店簡《成之聞之》中的 “”似乎可以讀為“能”,而且郭店簡《六德》中的“能與之齊”,在《禮記·郊特牲》中作“壹與之齊”,“能”與“壹”相對應,“能”似乎可以讀為“壹”。其實這兩個例子並不能證明“”從“能”聲。

《成之聞之》中的 “”所在的語境是“貴而纕(讓),[5]則民欲其貴之上也” ,此處“”不一定就讀為“能”,李天虹先生讀為“揖”,[6]就是個很好的意見。 “”多讀為“一”,“一”與“壹”古多通用,[7]而“壹”聲字與“揖 ”古亦多通用,[8]可見“”與“揖”是可以相通的。另外將“纕”直接讀為“一讓”,也未嘗不可。“一”有甚、極的意思,如《莊子·大宗師》:“固有無其實而得其名者乎?回一怪之。”“一讓”就是極為謙讓的意思。[9]

至於《六德》中的“能與之齊 ”,在《禮記·郊特牲》中作“壹與之齊”,“能”與“壹”相對應,我們認為這不能證明“能” 與“壹”古音相近。我們同意陳偉、李天虹兩先生提出的一個說法,即此處的“能”是書手將 “”的“羽”旁抄脫所致。[10]“”與“壹”的語音關係十分密切,說此處的“能”是“”的訛字,是極有可能的。類似現象還可參看我們在下文中討論的新蔡簡中的“”。

李天虹、李守奎二先生認為 “”并不從“羽”,而是從“彗”,并以“彗”為聲旁。[11]此說很好地解決了“ ”的聲旁問題,因為“彗”與“一”的古音是比較接近的,而且“”所從的所謂的“羽”也的確與古文字中的“彗”十分相似。但是此說還有一些疑問,就是“”爲什麽從“能”,“”對應著後世的什麽字。

張世超先生釋“”為“逸”,[12]雖然也滿足了 “”與“一”語音相近的條件,但對字形的分析證據不足,恐亦難信從。

可見,“”的構形問題並沒有真正解決。

下面我們來探討一下 “”的構形理據。

在上述諸多說法中,值得注意的是孔仲溫、吳振武、陳偉武、張世超等先生的說法。他們雖然沒有對“”的構形給出合理的解釋,但卻有重要的貢獻,那就是都將戰國文字中的“”與《小屯南地甲骨》2169中的聯繫起來,認為它們是同一個字,張先生還將西周金文中的(所從,史墻盤)也聯繫起來,認為也是同一個字。上述聯繫無疑是正確的,而且意義重大,因為這樣就將“”的形體上推到了甲骨、金文,並且所聯繫起來的甲骨文字形比較原始,為進一步研究此字提供了很大便利。下面我們就以甲骨文中的這個字形為起點,來探討這一系列字的構形理據。為稱引方便,下文用A代表甲骨文中的這個字。

上述幾位先生都贊同劉釗先生對甲骨文中A的考釋,即認為A“像頸肩有長毛的熊”,是“能”字(“能”、“熊”本一字)。 A雖然是某種動物的象形字,但是不是“能”字,似乎還可以商榷。

古文字中可以確釋的“能”字最早見於西周金文,[13] 下面我們就來看看西周金文中的“能”字:[14]

(能匋尊)(鬲比簋)(毛公厝鼎)(番生簋)

將上揭“能”字與A稍一比較,就可以看出它們當不是一字。現試作分析於下:

第一,上揭“能”字中表示熊的頸肩之處沒有表示長毛的筆劃,而A表示頸肩之處卻有表示“長毛”的筆劃。而且真正的熊的“頸肩”之處是沒有特別誇張的長毛的,A若真是“熊”字的話,也不符合象形字的基本造字規則。

第二,上揭“能”字表示熊的前後足的兩部份,形狀基本相同,而A表示所謂的前後足的兩部份,形狀差別很大,而且表示所謂的後足的部份類似於人足的形象,這在上揭“能”字中是沒有的。

第三,上揭“能”字表示熊的尾巴的部份,都是很明確的單一線形筆劃,而A表示尾巴的部份卻是二歧的線形筆劃。

第四,A明顯是個比較象形的象形字,其表示頭部的部份沒有表示耳朵的筆劃,且過於狹長,與真正的熊頭不太相似,看上去更像鳥類的頭部,如甲骨文中的“鳥”字作(《甲骨文合集》——下文簡稱《合》——17864),其表示頭部的部份就與A表示頭部的部份十分相似。

既然A的字形不像熊,那麼它就不可能是“能”字。我們認為A像鸕鷀之形,當釋為“鷧”。“鷧”就是鸕鷀,《爾雅·釋鳥》:“鷀,鷧。”郭璞《注》:“即鸕鷀也。”“鷧”的異體作“𪆖”,《說文解字·鳥部》:“𪆖,鷀也。从鳥壹聲。”徐鍇《繋傳》:“𪆖,盧鷀也。”

我們上文指出,A表示頭部的部份與甲骨文中表示鳥類頭部的筆劃很相似,所以這種寫法可以用來表示作為鳥類的鸕鷀的頭部。

A表示嘴部的部份很長,而鸕鷀的嘴正是很長的,下面是《辭源》對鸕鷀的描述:[15]

水鳥名。一名𪆖,又名烏鬼,俗稱水老鴉。形似雅而大。毛黑。頷下有小喉囊;嘴長,上嘴末端稍曲。

由上揭描述可知,鸕鷀的嘴的確很長,甚至可以作為它的特點來描述了。

A表示尾部的部份是呈二歧狀的,用此類形狀來表示作為鳥類的鸕鷀的尾部是很自然的。

A所像動物的背部上面的部份,劉釗先生認為是長毛,其實此部份更像是鳥類的翅膀,如(《合》10613正)所從鳥類象形字表示翅膀的部份,就與A所像動物的背部上面的部份十分相似。

其實,A所像動物的軀幹的下部,靠近頸部的部份,也像鳥類的翅膀。大家之所以趨向於將這部份看作動物的腿,應該是因為它的確也和某些表示動物腿的筆劃相似,而且它還處於A所像動物的軀幹的下部,甚至它後面還有和它並列的,明確表示腿的形狀。其實,這些理由並不能排除這部份是翅膀的可能。按照一般的思維習慣,飛翔的鳥的翅膀不應該一部份在軀幹上面,一部份在軀幹下面,不過古人造字卻有他們的特殊方式。金文“俎”字作、(三年壺,《殷周金文集成》9726、9727),其左旁表示俎足之形,右旁表示俎面及其上 面的橫格 之形。俎足在俎面之下支撐俎面,按常理來說,俯視俎才能看到俎面,但此時看不到俎足,側視俎才能看到俎足,但此時看不到俎面,也就是說俎面與俎足不能同時在一個平面上看到。但“俎”字字形在一個平面中卻既有表示俎面的部份又有表示俎足的部份,也就是說 “俎”字爲俎案側視之形與俯視之形的結合。[16] 可見古人造象形字時,有將所像之物處於不同平面上的部份,集中在同一平面展示的習慣。古人採用這種造字方法,目的無非是更全面地展示所像之物的形象。古人有這樣的造字習慣,就不難理解古人在造象形字A時,將本來在同一平面上看不到的,表示另一個翅膀的部份,改置於表示軀幹的部份的下部的空隙之處了。甲骨文中這樣造的表示鳥類的字,也還是有其他例子的,如(《合》17867正)所從的“鳥”字,兩個表示翅膀的部份就分別居於表示軀幹的部份的上部和下部。至於A的上部和下部表示翅膀的筆劃數量不一致,大概是因為它的下部多了表示腿的部份,空間變小了,所以就省略了一個表示翅膀的筆劃。

最後,我們來看看A中表示動物的腳的部份。這部份類似於甲骨文中表示人足的象形字。我們釋A為“鷧”,而將人足的象形筆劃置於鳥類象形字上,這聽起來有些匪夷所思,但這是可以解釋的。鸕鷀的腳不是普通鳥類的腳,由於它棲息於水濱,以捕食魚蝦為食,所以它的腳是長有蹼的。長有蹼的腳與沒有蹼的腳,在視覺上給人的印象是明顯不同的,古人造象形字時關注到此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。因為長有蹼的腳自然會形成一個面積很大的腳掌,所以只會有短短的腳趾突出於這個由蹼形成的腳掌之外,這種腳的形象與人足的形象,在這種意義上說有相似之处,而表示人足的字形又是現成的,在這種情況下,古人造象形字時,選用表示人足的字形來表示它的腳,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。

將A釋為“鷧”後,可以很好地解釋 “”為什麼可以讀為“一”的問題。“鷧”從“壹”聲,“壹”與“一”古音相同,都是影母質部,而且文獻中有極多的通假例證,[17] 可見“鷧”與“一”的古音關係是極為密切的。而戰國文字中的 “”是甲骨文“鷧”的流變,其與“一”的古音關係也應該是極為密切的,其讀為“一”也就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。

另外需要說明的是,孔、吳、陳、張等先生將甲骨文中的A與戰國文字中的“”聯繫起來的前提,是承認A是“能”字,因為如果它是“能”字的話,其與“”的關係就一目了然了,它們都是從羽從能的,現在我們已將A改釋為“鷧”,那麼就有必要再將由A到“”的演變過程分析一下,下面我們試作論證。

A字形上部表示翅膀的部份,演變為“”上部所從的“羽”,這是沒有問題的,關鍵是論證A去掉上部表示翅膀的部份之後,剩下的部份如何演變為“能”。 A去掉上部表示翅膀的部份之後,剩下的部份與金文中的“能”字還是有幾分相似的,嘴都比較長,頭都比較圓,A下部表示翅膀的筆劃更與金文中“能”字的前足相似,甚至位置也大體相同,這大概也是劉釗先生釋此字為“能”的原因吧。至於 A中表示蹼足的部份,在古文字表示動物類足部的符號系統中,實在是個異類,所以被類化的可能性是很大的,又因為A下部表示翅膀的部份很容易被誤解為動物的前腿,所以A表示動物足部的部份就被類化為所謂的前足之形了。金文中“能”字的發展趨勢,是將表示軀幹的部份省略掉,雙腿直接與表示頭部的部份組合,這一演變過程,完全有可能發生在A的形體上,也就是說它那區別於“能”的表示二歧的尾巴的部份也完全有可能被省略掉。從以上分析來看,A演變為從羽從能的“”,是完全有可能的。在這一演變過程中,史墻盤中的可以作為一個中間環節,因為此偏旁表示“鷧”上面的翅膀的部份還和甲骨文中的 A表示“鷧”上面的翅膀的部份方向相同,還沒有被後世“羽”字的常見寫法類化,而其他部份已經類化為“能”,就整個字形來說明顯是一種過渡狀態。

最近,小草(網名)先生將焦智勤先生在《安陽民間所藏甲骨選釋》一文中公佈的一片甲骨,即《殷墟甲骨輯佚》977中的“”與《小屯南地甲骨》2169中的“”聯繫起來,認為和的右部是同一個字,從而否定了前人將理解為“A”兩個字的看法,認為是一個字。[18]小草先生的說法應該是正確的。不過這不影響我們對A的考釋,因為即使是一個字,A也是一個相對獨立的偏旁,完全可以將其視為一個獨立的字來進行考釋。小草先生此說給我們提供了一條重要信息,就是A在甲骨文中不是唯一的,它還有一個異體 。根據這個異體,我們可以輕鬆地將此字與“能”區別開來,因為它明顯地是一隻展翅翱翔的鳥的形象。[19]沒有像A一樣特別地突出鸕鷀的長嘴和帶蹼的腳,應該是因為象形字作偏旁時,由於有其他偏旁的限制,往往類化或減省。 [20]

另外,無斁(網名)先生認為:“這個字(引者按:指)似乎與《合》31001= 京都1852(引者按:指)更為接近,如果把“”上的鳥形旋轉90度的話。”[21] 我們認為無斁先生之說極為正確,和無疑就是一個字,只不過上部的鳥形一個是橫的,一個是竪的罷了。這樣一來, A就又多了一個異體,這個異體與A一樣,表示鸕鷀的嘴的部份特別長,只是其他部份已經類化得十分像燕子的象形字了。[22]

下面附上兩張鸕鷀 的圖片,大家可以將甲骨文中表示鸕鷀的比較象形的“鷧”字與此圖片對比一下,來感受一下古人的造字之妙(圖片采自網絡)。

上文我們考釋出了古文字中的 “鷧”字,下面我們再來看看史墻盤中的。此字從“攴”從“鷧”,所從之“鷧”已經與戰國文字中“鷧”的形體比較相似了,鑒於此,根據戰國文字中“鷧”的隸定習慣,姑且將其隸定為“”。

“”出現於史墻歌頌昭王的銘文中,其文如下(釋文儘量用通行字寫出):

宏魯昭王,廣楚荊,唯寏(貫)[23]南行。

前人對“”有很多釋讀,現略引於下:

徐中舒先生認為:

從攴能聲,能本獸名,引申為才能之能,此用為動詞,故從攴。 從攴,象以攴馴服走獸之形,其義與柔擾同。[24]

李學勤先生認為:

,讀為能,《書·舜典》:“柔遠能邇”,都是親善的意思。[25]

唐蘭先生認為:

從,即貔(豼)字……此借為批,《廣雅·釋詁三》:“𢱧,擊也”, 𢱧即批。[26]

裘錫圭先生認為:

此字從“攴”,“能”聲。《說文》謂“能”從“㠯”聲,三台星的“台”《史記·天官書》等作“能”,可證“能”、“台”古音極近,故釋此字為“笞”。 ……“廣笞楚荊”大概是廣泛地撻伐楚荊的意思。[27]

戴家祥先生認為:

“”當釋“能”……從“”,象四足形,從“攴”,示被鞭撲之意。古者謂“相善”為“相能”。[28]

李仲操先生認為:

即能,猶“柔遠能邇”之能,作順習講。[29]

陳世輝先生認為:

字從攴能聲。……字應是古懲字。《說文》:“,小擊也。”從攴有擊伐之義,與懲治的意思一致。[30]

張桂光先生認為:

考羆字《說文》古文作 ,正由能、攴兩符構成,與衹有偏旁位置安排上的差別,這種位置移動在兩周文字中是十分常見的,《墻盤》的 ,應該就是《說文》古文的,字當釋羆也是沒有問題的。[31]

孟蓬生先生認為:

史牆盤“廣楚荊”之“”實際上就是“戎狄是膺”之“膺”。[32]

從以上所引學者對 “”的考釋來看,大家對它的隸定有“”、“”、“”三種形式。根據這三種隸定形式,我們就可以看出來,他們對“”字字形的認識還是存在比較大的偏差的。雖然諸家在釋字上存在一些問題,但在對文意的理解上,很多先生的說法是很有啓發意義的。其中以裘錫圭先生的說法最具代表性,裘先生讀“”為“笞”,認為是撻伐的意思。我們認為裘先生對“”的大體意思的理解是正確的,此字就應該是撻伐之類的意思。

確定了“”的大體意思,下面我們來探討一下在此處它究竟代表什麽詞。根據古文字的構形規律,“ ”應該從“攴”“”聲,“”又與“壹”的古音極為相近,那麼“”應該也與“壹”的古音極為相近。循此語音線索,我們認為“”似應讀為從“壹”聲有殺死、殲滅類意思的“殪”。“”的形旁是“攴”,與擊打之類的意思有關,此字也有可能就是“殪”字的較早的寫法。“殪”的殺死、殲滅類的意思,如:

《書·康誥》:“天乃大命文王殪戎殷,誕受厥命越厥邦厥民。”[33]

《逸周書•商誓》:“上帝弗顯,乃命朕文考曰:‘殪商之多罪紂。’”朱右曾《集訓校釋》:“殪,殺也。”

《詩·小雅·吉日》:“ 發彼小豝,殪此大兕。”[34]

《左傳》宣公六年:“秋,赤狄伐晉,圍懷及邢丘。晉侯欲伐之,中行桓子曰:‘使疾其民,以盈其貫,將可殪也。《周書》曰“殪戎殷”,此類之謂也。’”[35]

《文選•張衡〈東京賦〉》:“殘夔魖與罔像,殪野仲而殲游光。”薛綜《注》:“殪,殺也。”

“殪”的“殺死”、“殲滅”之義,同出一源,意義相通,但用各有當,史墻盤中的“(殪)”應該是殲滅的意思。“廣(殪)楚荊”的意思就是大規模地殲滅楚荊。

史墻盤中“”的釋出,可以幫助我們釋讀出甲骨文中的相關之字。在甲骨文中有下列諸字(為稱引方便,下文用B代表下揭諸字):

1.(《合》27990)

2.(《合》6702)(《合》8675) (《合》15221)

3.(《合》31154)(《合》31154)

姚孝遂先生將上揭三類字視為不同之字,并將B2隸定為“”,認為B2是祭名,對B1、B3未加隸定。[36]《新甲骨文編》將 B1、B2視為一字,都隸定為“”,將B3視為另一字,未加隸定。[37]上揭諸字結構相對繁複,構件又十分相似,很難說是不同的字,它們應該是一字之異體。我們認為上揭諸字所從的鳥形構件都是“鷧”。

上文我們已指出甲骨文中的“ 鷧”在偏旁中可以作、,稍一對比我們就會發現,B1所從的鳥形構件與幾乎完全相同;B2所從的鳥形構件與比較相似,只是B2所從的鳥形構件,表示鳥嘴的部份寫得稍微短了一些,這是一種類化現象,這種現象我們上文已分析過,此不贅述;B3所從的鳥形構件表示鳥嘴的部份寫得還是比較原始的,像“鷧”的大嘴之形,其他部份有比較大的訛變,表示翅膀的部份已斷裂并發生挪位,但鳥形依然依稀可辨。另外需要說明的是,B1、B2所從之“攴”,在B3中變為手持斧鉞之形,其實這也是可以理解的,根據古文字的構形規律, “攴”和手持斧鉞之形在B中都是作意符的,而“攴”與手持斧鉞之形在表意上具有相似性,所以它們可以互換。[38]

明確了B所從的鳥形構件為“鷧”,我們不難將這一系列字與史墻盤中的“”聯繫在一起,因為它們的整體架構相似,實質性差別僅在於一個“日”旁的有無。 “”從“攴”“鷧”聲,那麼 B極有可能是一個以“攴(或手持斧鉞之形)”為形旁,以剩餘部份為聲旁,而且此聲旁又以“日”為形旁以“鷧”為聲旁的字,也就是說B與“”有可能是形旁相同而聲旁略有不同的同一個字。

下面我們來看看B在卜辭中的用法,來驗證一下我們的考釋。爲了便於討論,我們將B出現的卜辭抄錄於下(釋文儘量用通行字寫出):

《合》6702+《合》6769正+《合》15222:[39]

貞:勿主。

己卯卜,賓貞:令歸 B。

貞:勿主。

貞:勿令方歸。八月。

丙子卜,賓貞:方其大出。七月。

壬午。

貞:方不大出。

貞:勿令方歸。八月。

貞:勿令。八月。

貞:惟……令。

癸未卜,賓貞:令鳴眔方。

《合》6768正+《合》15221:[40]

己卯卜,貞:令方 B鬯。

貞:勿主。

貞:勿令方[歸]。八月。

丙子卜,賓貞:其大出。七月。

壬午。

貞:方不大出。

貞:勿令方歸。

貞:勿令。

癸未卜,賓貞:令鳴眔方。八月。

《合》8675:

貞:令方…… B鬯……()。

《合》27990:

叀可伯呼B絴方、方、轡方。

《合》31154:

王其呼……利乃 B皿。大吉。

……B皿其……

史墻盤中的“”,我們上文訓為殲滅,這一意思用在卜辭中的 B上是否可以呢?

我們先來看看其中最為完整,并且意義最為明顯的《合》27990中的卜辭。此條卜辭講的顯然是貞卜是否讓可方之伯去B絴方、方、轡方等三個方國的敵人。其中的B顯然是個與戰爭有關的動詞,我們若將其訓為殲滅,卜辭十分通暢。

經綴合之後的《合》6702+《合》6769正+《合》15222和《合》6768正+《合》15221,卜辭基本相同,應該是為相同的事情進行的占卜,前者卜辭中有“ 令歸B”,後者卜辭中與其對應的部份是“令方B鬯”,而且兩者卜辭中都有“勿令方歸”,將這三個方面結合起來看,“ 令歸B”和“令方B鬯”應該都是“令方歸B鬯”的省略形式。《合》6702+《合》6769正+《合》15222和《合》6768正+《合》15221的卜辭中都有貞問“方”是否“大出”的內容,而“大出”是與戰爭有著密切關係的,這樣看來兩者卜辭中與貞問“方”是否“大出”同版的其他卜辭也應該與戰爭有些關係。這樣一來,我們將B訓為殲滅,就是有可能的了,而且B所處的我們補全的卜辭“令方歸B鬯”也增加了這種可能性,因為“鬯”在卜辭中似可以指方國,[41]“令方歸B鬯”可以理解為命令方(從某地)歸來,去殲滅鬯方的敵人。

《合》8675中的卜辭已殘,但其中的“令方”、“B鬯 ”依然可見,聯繫上文提到的“令方歸B鬯”,我們不難想像此處的“B鬯”與彼處的 “B鬯”意思應該相同,B也應該訓為殲滅。

《合》31154中的相關卜辭也已殘缺,但卜辭中“皿”可以作地名,[42]“B皿”之B也有可能訓為殲滅,“B皿”的意思就是殲滅皿地的敵人。

新蔡簡甲三22、59中有一個字形比較奇特的字,整理者將其隸定為“”,僅就此字字形來說,整理者的隸定沒有錯誤,為了行文方便,我們下文暫且使用此隸定。

甲三22、59的釋文為(釋文儘量用通行字寫出):

……背膺悶心之疾,背膺悶心之疾,速瘳速瘥。日癸丑,小……[43]

何琳儀先生釋“”為“𣉘”,讀為“若”或“該”,訓為及。[44]徐在國先生認為 “”從“日”“能”聲,應讀為“翼”,“翼日”即第二天。[45] 李天虹先生認為:

從文意來看, “”可能讀作“一”。郭店楚簡發表後,因有傳世文獻相對照,學界始知楚簡及鄂君啟節中的“”應該讀作“一”。郭店《六德》19號簡云:“能與之齊,終身弗改之矣。是故夫死有主,終身不嫁。”與簡文相應的字句,《禮記•郊特牲》作:“壹與之齊,終身不改。故夫死不嫁。”簡文“能”適與《郊特牲》的 “壹”字相當。郭店簡整理者讀“能”為本字;陳偉先生根據“”可讀作“一”,認為簡文“能”應從傳世文獻,也讀作“一”,其說可從。

“(一)日癸丑”,就是“過了一日到了癸丑”,亦即“第二日癸丑”的意思。甲骨文一般稱第二天為“翌日”,但也有稱“一日”之例。[46]

我們認為李天虹先生 讀“”為“一”的觀點,從辭例上來看,極有可能是正確的,但李先生的論證比較簡略,且有可商榷之處,下面我們試作補充論證。

李先生將新蔡簡中的“日”與甲骨文中的“一日”聯繫起來是很有啓發性的,但李先生或許沒有注意到甲骨文中的“一日”與“翌日”的意義與用法都是有區別的。當“一日 ”和“翌日”後面都與天干地支搭配時,“一日”表示的是從占卜之日算起的第二天,而“翌日” 表示的是與占卜之日距離最近的與其搭配的天干地支所代表的日期,此日期可能是從占卜之日算起的第二天,也可能不是。這是兩者意義上的差別。當“翌日”後面與天干地支搭配時,絕大多數情況下,“翌日”都簡省為“翌”,而在不多的不簡省的卜辭中,“翌日”後面的天干地支大部份都省略掉地支,只寫天干,[47] 而“一日”則沒有這種情況。[48]這是兩者用法上的一個顯著差別。新蔡簡中的 “日”與天干地支搭配,沒有簡省“日”,也沒有簡省地支,如果新蔡簡中的計日方式與甲骨文中的計日方式類似的話,那麼“”極有可能讀為“一”,而不是“翌”。

以上我們對“”應該讀為“一”從辭例上作了補充論證,下面我們再從字形上來看看爲什麽“”可以讀為“一”。我們認為李先生將“”與戰國文字中頻見的讀為“一”的“”,以及《六德》19號簡中讀為“壹”的“能”聯繫起來,進而讀 “”為“一”的思路是正確的。對於《六德》 19號簡中的“能”字,李先生同意陳偉先生的意見,而陳先生認為此處的“能”字可能是“”的訛形,也可能就是“”的假借。[49]我們上文已指出《六德》19號簡中的“能”可以讀為“壹”,不是因為 “能”與“壹”語音相近,而是因為此處的“能”是“”的訛字。這樣看來,讀為“一”的“”不可能從“日”“能”聲,其所從的“能” 只能是“”的訛字,也就是說“”是個從“日”“”聲的字,所以“”可以讀為“一”。

“”從“日”“”聲,“”是甲骨文中“鷧”的流變,那麼“”其實就是從“日”“鷧”聲。這樣看來,“”與甲骨文中B的聲旁當爲一字,此字或可釋為“曀”。[50]

戰國文字中還有一個頻見的怪字,這個怪字最初見於中山王壺銘文,後又見於《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(四)·柬大王泊旱》簡5,後又大量見於《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(七)·凡物流形》中。這些字形經學者們的研究,基本可以確定為一字之異體,並且都讀為“一”。 [51]為稱引方便,下文用C來代表此字。

現將C的主要形體臚列於下(下揭諸字最後一行後括號中的“甲”、“乙”,指上博簡《凡物流形》甲本、乙本,下文同,不再說明):

1.(中山王壺)

2.(上博簡•柬大王泊旱簡5)

3.(甲17)(甲21)(甲22)(乙12)

《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(七)》公佈之前,大家對C的構形,異議不大。[52] C的構形問題,在《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(七)》公佈之後,引起了學者們的興趣。蘇建洲先生認為《凡物流形》中的C3從“臼”或“齒”,“卬(抑)”聲。 [53] 不過老石頭(網名)先生很快在網絡上指出此說不可信,蘇先生也隨即放棄了自己的說法。[54] 沈培先生考慮到《凡物流形》甲本簡13“禽獸得之以鳴”的“鳴” 字的左旁與C3相同,認為C3下部豎畫上所加的一短畫可能是飾筆,所以對學者將C隸定為“”產生了懷疑。[55]楊澤生先生順著沈培先生的思路,進而認為C應當和“鳥”意義相同或相通,并據此認為C是“𠃉(鳦)”字,讀為“一”。[56]孫合肥先生認為C從“一 ”從“兒”,“兒”為疊加的聲符。[57]

上述各家懷疑C不應隸定為“”是很有道理的。楊澤生先生對楚簡中的“鼠”字進行了細緻的分析,從其分析結果來看,基本可以認定C的主體部份不是“鼠”字。而且 C從“鼠”實在無意可說。沈培先生懷疑 C下部豎畫上所加的一短畫是飾筆,此說從當時書寫者的角度來說,有一定道理,但聯繫之前出現過的此類字形來說,還是將這一短畫理解為有實在意義的筆劃為好。楊先生認為C應當和“鳥”意義相同或相通,我們認為這一觀點是正確的,只不過楊先生將C釋為“𠃉(鳦)”恐不妥。“𠃉(鳦)”字現在只見於傳抄古文字,其中除了寫得特別像古文字“乙”者外,只有如下四個形體:[58]

這幾個形體在構形上顯然沒有本質差別,後面三個形體無疑都是第一個形體的訛變。[59] 將傳抄古文與C稍一對比,我們就可以看出它們應該是不同的兩個字。孫合肥先生認為 C從“兒”,“兒”為疊加的聲符,此說於字形和字音都不相合,不確。

學者們注意到《凡物流形》中的C3與同篇中的一個“鳴”字所從的“鳥”旁全同,這是一個很有意義的發現,此發現使我們對C的認識邁進了一大步。不過我們應該慎重地看待這一發現,因為左旁和 C3全同的這個“鳴”字和同篇中的其他“鳴”字的寫法有所不同,這種特殊寫法的“鳴”字可能是一種偶然的訛混所致。《凡物流形》中的其他“鳴”字作如下之形:

(甲1)(甲13)(乙1)(乙9)

將上揭一般寫法的“鳴”字與特殊寫法的“鳴”字稍一對比就可以看出它們是有區別的,主要區別是字的“鳥”旁表示鳥頭的部份一個是封閉的形狀,一個是不封閉的形狀。而且C3下部豎畫上所加的一短畫,與這種特殊寫法的“鳴”字下部豎畫上所加的一短畫,看似相同,其實來源不同,一個是有實在意義的筆劃,一個是飾筆。

不過,儘管有上述情況,《凡物流形》中的C3與“鳴”字的“鳥”旁相似,卻是不爭的事實——C3與“鳴”字所從“鳥”旁在整體結構上看十分接近,而且C3的下部與“鳴”字所從“鳥”旁的下部全同,區別只在於兩者的上部。這種相似恐怕就不能簡單地說成是訛混所致了。楊澤生先生說 C3應當和“鳥”意義相同或相通,顯然是正確的。C3和“鳥”意義相同或相通,C1、C2又和C3在字形上有著明顯的聯繫,那麼C1、C2也應當和“鳥”意義相同或相通,也就是說C應當和“鳥”意義相同或相通。

沿著以上思路,我們認為下列甲骨文中的字形可能是C的源頭:

1. (《合》14360)(《英》1273) (《懷》867)

2.(《合》522反)(《合》17366反) (《合》17866正)

上揭諸字,諸家或合釋,或分釋,或釋為“雉”,或釋為“睢”,或釋為“鳥 ”。[60] 釋“雉”、釋“睢 ”、釋“鳥”皆與字形不合,不可從。上揭諸字的主體部份都是鳥的形象,而且表示鳥的咽喉之處都有一短畫,我們認為它們應該是一個字。此字與C的主要特點相同,即主體部份都是鳥的形象,都從一短畫,所以我們認為此字是C的源頭。為稱引方便,下文用D代表此字。

需要指出的是,甲骨文中的 D是從“鳥”的,而戰國文字中的 C所從之“鳥”卻與戰國文字中的其他“鳥” 字有些不同。要解釋這種現象,還得先從“鳥”字的演變說起。甲骨文中的“鳥”字主要有如下三種形體:

1.(《合》11498正)2.(《合》20354) 3.(的右部,《合》28022)

從上揭字形來看,“鳥”字在甲骨文中就是有不同寫法的。戰國文字是從甲骨文逐漸演變而來,那麼戰國文字中的“鳥”字,也極有可能不僅僅繼承了甲骨文中的某一個字形。明確了這一點,我們再來看戰國文字中的C所從之“鳥”與戰國文字中的其他“鳥”字有些不同的現象,就會容易理解了。戰國文字中的“鳥”字,除了秦系文字,絕大多數都是從上揭甲骨文“鳥 1”演變而來,因為它們表示嘴部的部份都是封閉的。[61]C所從之“鳥”應該是從上揭甲骨文“鳥 2”演變而來,因為它們表示嘴部的部份都是開放的。[62] 這樣看來C是從D1演變而來。另外,秦系文字中的“鳥 ”字,亦從上揭甲骨文“鳥2”演變而來,因為其表示嘴部的部份也是開放的,如 睡虎地秦簡中的“鳥”字作(《日書》甲49反),此字和C1所從表示鳥嘴的部份適可類比。

還需要指出的是,D與C所從的一短畫的位置有所差異。這其實也是可以解釋的。在從 D到C的演變中,D所從的比較象形的象形字“鳥”,逐漸變得不象形了,這樣一來,寫在象形字“鳥”表示脖頸之處的這一短畫就沒了著落,再加上這一短畫又是比較小、比較簡單的構件,戰國時代的書手可能對這一短畫的來源也不怎麼清楚了,[63] 所以這一短畫就逐漸變得變動不居了,這從其在C1、C2、C3中所處的位置頗為不同中,就可以看出點影子。

我們上文將戰國文字中多讀為 “一”的“”與甲骨文中表示鳥類的A聯繫起來,現在又將戰國文字中都讀為“一”的C與甲骨文中表示鳥類的D聯繫起來,我們釋A為“鷧”,那麼D會不會也是“鷧”字呢?如果D也是“鷧”字,那麼我們就相當於將戰國文字中用法極為相似的兩個怪字 “”和C在源頭上聯繫了起來,這是最好的結果,因為這樣理解起這兩個怪字來似乎更容易一些。[64]

我們認為D正是“鷧”字。D爲什麽是“鷧”字呢?我們先來看看清末民初人徐珂對鷧,即鸕鷀的一段描述:

鸕鷀形似鴉而黑,喉白,裸出無毛,頷下有小喉囊,嘴長,末端稍曲,善潛水取魚。[65]

由徐珂的描述可知, 鷧的咽喉之處沒有羽毛,皮膚裸露,近於白色,這是鷧區別於別的鳥類的一個明顯特徵,這一特徵亦可參看上文中𪆖的圖片。鷧的咽喉之處有這麼個明顯的特徵,那麼古人造字之時,突出它的咽喉之處,以別於其他表示鳥類的字,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。說到這裡我們再回頭看看D的構形,D從鳥的象形字,[66]從一短畫,這一短畫所在之處正是鳥形表示咽喉的地方,可見D是“鷧”字的可能性是很大的。[67]

也許正是因為鸕鷀的咽喉之處與別的鳥不同,所以它才會有“鷧”這個名字。我們這麼說是因為“鷧”與“嗌”古音極近,而“ 嗌”表示的就是咽喉的意思,《說文解字·口部》:“嗌,咽也。從口,益聲。,籀文嗌,上象口,下象頸脈理也。”

我們說“鷧”與“嗌”古音極近,現試作論證。“鷧”從“壹”聲,“壹”的古音是影母質部,“嗌”的古音是影母錫部,質部與錫部關係密切,如“溢”從“益”聲,“益”是錫部字,而有的古音學家將“溢”歸為質部字, [68] 可見“鷧”與“嗌”的古音很近。以上是音理上的證據,下面我們再來看看通假上的證據。“鷧”從“壹”聲,“壹”聲字和“嗌”字有直接相通的例子,如《楚辭 •大招》:“四酎并孰,不歰嗌只。”《楚辭補注》:“嗌,一作饐。”“鷧”從“壹”聲,“嗌”從“益”聲,“壹”聲字和“益”聲字都與“因”聲字語音關係密切,如《楚辭·九思》:“思哽饐兮詰詘,涕流瀾兮如雨。”《楚辭考異》:“饐,一作咽。”《說文解字·口部》:“ 嗌,咽也。”《說文解字注》:“咽、嗌雙聲。《漢書》:‘昌邑王嗌痛。’《爾雅注》云:‘江東名咽爲嗌。’”

說到這裡,我們順便說一下《說文解字》中“嗌”的籀文的來源問題。此籀文與戰國文字中頻見的[69]為一字。關於此字的構形理據前人多有討論,[70]但皆難信從,此不贅述。我們懷疑 是從甲骨文中的D演變而來。在甲骨文中,“鳥”字可以寫作,D所從之“鳥”也完全有可能這樣寫,這樣的話, 就與D十分相似了, 上部呈倒三角形的部份對應著D所從之“鳥”中表示鳥頭和鳥嘴的部份,下部的一橫畫對應著D中起指示作用的那一短畫,下部的其他部份與的下部惟妙惟肖。顯然是的進一步演變,是將的兩橫畫壓縮為一橫畫後形成的。[71]

弄明白了C的構形理據,再將其隸定為“”顯然是不合適了,我們建議將C隸定為“”。D也應該這樣隸定。

將D釋為“鷧”後,我們再來看看相關卜辭。 D見於下列卜辭:[72]

《合》14360+《英》1225:[73]

貞:方帝。七月。

貞:帝D,一羊一豖一犬。

貞:帝D,三羊三豖三犬。

丁巳卜,貞:帝 D。

……勿……。七月。

《合》522反:

……卯有…… 庚申亦有戠(異)[74],有鳴D……羌戎。

《合》17366反:

……之日夕有鳴 D。

《合》17866正:

……鳴[75] D……

《英》1273:

丁巳……貞七(?)…… ……鳴[76]D……

《懷》867:

…………鳴[77]D……

《合》14360中的D疑讀為從“壹”聲的“曀”,指一種陰天而有風的天氣狀況,《說文解字 ·日部》:“曀,陰而風也。从日,壹聲。《詩》曰:‘終風且曀。’”《合》14360中D出現的語境與卜辭中占卜天氣狀況“風”的語境相似,這可以作為我們讀D為“曀”的一個證據。卜辭中占卜“風”的卜辭如下:

《合》21080:帝風,[78]九犬。

《合》21080中的“九犬”,應是祭祀“帝”的祭品,《合》14360中的“羊”、“豖”、“犬”當也是祭祀“帝”的祭品。

其他卜辭中D都出現於“鳴”字之後,組成“鳴 D”這種相對固定的搭配,“鳴D”應該就是鸕鷀鳴叫的意思。有的學者將 D釋為“雉”,可能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這樣處理的話,“鳴D”就可以和文獻中關於雉鳴的記載相合了。 [79] 這種想法固然好,但這種聯繫不是必然的,卜辭中還有關於其他鳥類鳴叫的例子,[80] 而且文獻中關於鳥類鳴叫的例子也不是只有雉。[81]

由於本文討論的問題比較繁雜,最後爲了厘清眉目,特附字形演變示意圖於下。其中小括號中的字形是位於其前面的字形所從出的字形,“+”表示用其后面的字形替換其前面的字形中的相應部份,“-”表示去掉其前面字形中與其後面字形相同的部份,“”是我們根據字形演變軌跡構擬出來的處於中間環節上的字形。

附記:本文初稿蒙董珊先生及王子揚、莫伯峰、劉洪濤、劉建民諸兄指正,謹致謝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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